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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但要像我一樣,凡事都使眾人喜歡,不求自己的益處,只求眾人的益處,使他們得救。」(林前10:33)

五月中計畫要在年休時去爬玉山,結果疫情炸裂,我被徵召去新冠肺炎專責病房照顧病人,有幸排出一段小空檔,那天早上剛下夜班,洗個澡抓著行李就坐上車,到台中接到鴻文叔叔後,下了超級大的雨,我們一邊開,一邊擔心這次會不會因為大雨而影響行程,還好後來雨停了,我們順利到達東埔山莊(標高2580公尺)。東埔沒有供餐,也不提供垃圾桶。我們簡單吃了自備的泡麵飯糰當晚飯,並為鴻文叔叔慶生,早早就睡了。

莫約早上五點,山友們陸續起床,我們也於六點啟程,我們背著重重的行李向上爬。早晨靈修時,讀到「不求自己的益處,只求眾人的益處」,決定路上如果有看到垃圾,就隨手撿起來。我們一行人邁步上行,爸爸走不快,上坡時會喘,他說前陣子確診新冠後,他覺得自己的肺活量變差、走路容易喘。鴻文叔叔腳程比較快,他就按著他的腳程先行。身為牧者的父親也意外接到會友過世的消息,停下腳步打幾通電話,問候、協助安排後事。

上午的天氣多雲,卻沒有下雨,涼爽宜人。沿途風景優美、野花鮮豔,雲杉、鐵杉、冷杉傻傻分不清楚,不時聽聞雀鳥鳴叫。走在森林中,看著盤根錯節的樹木,想像哈比人就藏在這些樹根之下,躲避戒靈的追殺。樹梢上一絲絲下垂的苔蘚仙氣十足,宛若踏入精靈的故鄉。路上也結識了要準備出國的建築師妹妹跟已經退休的邱伯伯,兩人皆是獨自登山,剛好彼此為伴。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。邱伯伯因為有菸癮,昨天忍不住抽了一根,所以今天爬山比較喘,他說如果真的要好好預備,應該三天前就不能抽菸,肺活量才會比較好,他也很羨慕我們父子可以一起爬山,說他兒子都不陪他爬山。而建築師則是剛結束一份工作,申請到國外的研究所,他想趁著這段空檔完成一些事。我覺得一個人爬玉山需要一些勇氣。

玉山不愧是國家級的登山步道,路況維持的相當不錯,從入山口一直到排雲山莊,架設了八十幾座長短不一的木棧道,把一些高低不平的地形拉平,走起來相對容易,走累了也可以看一下棧道編號,默數著還有幾座才會到?隨著山徑向上,遇見成功攻頂後下山的山友,我們互相問候、打氣,也聽他們抱怨天氣差,山頂一片「白牆」,什麼都看不到!因為平時要工作,假日要去教會聚會,鮮少能有一段較長的時間拿來爬山。所以即使天氣不夠完美,我卻很感謝神,賜給我爬玉山的假期跟同伴。

中午,我們抵達排雲山莊(標高3402公尺)。報到、用膳、稍作休息後,我跟爸爸決定輕裝去玉山西峰(標高3518公尺),因為下雨的緣故,鴻文叔叔決定留在山屋養精蓄銳。從排雲到西峰,雖然高度爬升不多,但是沿途上上下下,並不輕鬆,有些路並不明顯,要認以前山友所綁的塑膠布,不建議夜爬。我跟爸爸手腳並用、互相扶持,一起翻山越嶺。雙腳累積著從早上到現在的疲勞,有些痠軟。我坐在路旁休息,欣賞著變幻莫測的山嵐,箭竹、矮樹時隱時現,我也為著自己下山後的重大決定禱告尋求,在禱告中我感到平安,知道即便處在風雨之中,也能像在雨中爬山一樣,聽風賞雨。

晚上,山莊通鋪鼾聲隆隆,由我左手邊的兩位陌生大叔輪流發威,我實在受不了,只好爬出睡袋,拿衛生紙塞耳朵,當作是最無力的抵抗。迷迷糊糊之中,一位山友起床了,他開著較不刺眼的紅燈整理行囊,彷彿一隻孤狼向著月光嚎叫,喚醒了周圍的狼群,呼應的狼嚎聲此起彼落,整個寢室蠢蠢欲動,最後連講話也不用氣音了。的確,這裡是山屋,睡得好不好不是重點。凌晨兩點山屋開飯,天花板的黃燈映照著蒸騰霧氣,大家吃著熱騰騰的稀飯、肉鬆、饅頭,準備上路。

我們三點起行,排雲山莊外下著細雨,我們穿上雨衣、雨帽,頂著頭燈向前邁進。偶爾抬頭,能看到遠方的隊伍頭燈閃爍,宛若一隻毛蟲蠕動向前。鴻文叔叔在前面領路,提醒我們哪裡要轉彎?哪裡要跨過樹根?走了不知道多少個之字形轉彎後,路越來越窄,路旁的大石釘著鐵鍊,我們一邊抓鐵鍊一邊認路。隨著海拔越來越高,山風也越來越強,雨水伴隨著寒意自袖口入侵,我感覺體力一點一滴的流失。快到山頂時,我們進入一段防落石的人工雨廊,山友建議我們在此避風、稍作休息,等待日出時間快到再攻頂。黑暗之中我們靠著山壁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,分享吃早餐時讀QT的內容:歌林多前書十一章,關於男女角色的那段,鴻文叔叔分享他與幼美阿姨的互動,他覺得有些事情幼美阿姨比較擅長,他會讓幼美阿姨做決定。我覺得作為一家之主不是管轄人,而是願意承擔責任。分享的時候,我覺得好冷,把背脊貼著爸爸的腳取暖。

是時候了,我們整裝出發,一出長廊,無情的山風迎面襲來,幾乎站不住腳。通往山頂的路巨石磊磊,必須空出雙手攀岩而上,我們爬了數十公尺,就決定把登山杖丟在路旁,等下山時再來取。天氣惡劣,臉部被風雨凍得發麻,晨光微曦伴隨著喘息聲,溼透的手套抓著冰冷的鐵鍊,一步一步邁向終點。途中在狹小的岩盤與一位叔叔錯身,他運動雨衣的衣角露出黃色流蘇,原來他是一位議員候選人,帶著競選背帶要到山頂拍照,每個人因著不同的理由登山,在這條路上萍水相逢,互相打氣走完最後一哩路。

翻過最後一塊石頭,我們終於登頂,一塊大石寫著「玉山主峰」,大家輪流拍照。雖然置身於雲霧之中,毫無風景可觀,然隱隱覺得自己踩在台灣之巔、頂天立地。風雨催促我們趕快拍照下山,僅留下幾張忘了關頭燈且有些模糊的狼狽照片。

下山是無止境的階梯考驗,痠軟的肌肉尚未恢復,攻頂的激情已然消褪,我們下到排雲山莊後稍作休息,便揹起所有裝備一階一階往回走。上山爸爸會喘,都是我等他。下山發現自己雙腿無力,越走越慢。爸爸要我把一些行李拿出來讓他背,我不太好意思,但最終酸軟的腳還是指使我停下來,掏出些行李掏出給爸爸背。在這漫漫下山路,遇到後來居上的建築師妹妹與邱伯伯,我們又重新搭上話。

在談話過程中,我有個感動想向他們傳福音,心中暗自禱告後,我鼓起勇氣問到:「你們有沒有去過教會?」建築師妹妹說曾經去美國參加過天主教學校舉辦的夏令營,每天早上都要望彌撒,但自己本身是台灣傳統信仰,也喜歡拜拜。藉由解釋什麼是彌撒,我跟他們分享聖餐的意義,以及耶穌設立聖餐的故事。邱伯伯小時候也有去過主日學拿糖果餅乾,但現在是虔誠的佛教徒,家裡收藏了三十多座觀音像。我也聊到我們家,我說我爸爸是牧師,從小在基督教家庭長大。聊著聊著就聊到傳教,建築師妹妹說:「那你應該不會去『傳教』吧?」我可以想像他所說的傳教大概是在路上跟人攀談,有時態度還會有點壓迫的那種形式。我說:「我也會傳教,但我不希望勉強人信教,就像我現在跟你們聊基督教,就是希望能讓你們多了解這個信仰。我認為可以傳教,也應該把好消息分享給人,但不應該勉強人或騷擾人。」他們表示認同,邱伯伯接著說:「這樣邊走邊聊,比較不累。」

過了玉山前峰岔口,行至孟祿亭,我說:「我爸爸是牧師,為你們祝福禱告好不好?」他們欣然接受,我們便在亭子裡一同禱告。我們求神醫治邱先生受傷的肩膀,並為建築師出國讀書的迷惘禱告,禱告完他們以感激的眼神向我們道謝,我想這對他們而言是不一樣的宗教體驗,願福音的種子能發芽成長,結實纍纍。

這趟旅程,使我從忙碌的住院醫師訓練中暫時抽離,在生活的縫隙停留,與神、自己、親友也與陌生人對話,擁抱上主所創造的美好。《行動的原點》一書如此說道:「當我們不再是世界忙碌的中心,我們就成長,更有能力真正聽見其他人說的話。面對諸般不同環境的挑戰,我們也能判斷什麼是合宜的回應。透過默觀的禱告,學會不再懷著種種的不安與侵略性,把自己投射於世界;而開始看到人們、事物的本相。」

至於那些在山上的認識的新朋友,巴爾默在《公共的教會》中提到:跟陌生人交流有著信仰的意義,所謂的公共生活就是把陌生人當成我們的鄰舍,而非只把他者當成潛在的福音業績,或者視為陌生人置之不理。神喜悅我們跟陌生人做朋友,即便是萍水相逢的關係,在上帝的手中仍有意義。基於這的理念,上山時我們自然而然的問候、認識彼此;沒想到下山時,神使我們再次相遇,賜下機會跟他們分享福音。內心難免掙扎:「我們短暫的關係是否會因信仰而破裂?」但感謝主,在他的憐憫之下,我們有一段輕鬆卻不隨便的對話。

下山後的生活依然十分忙碌,時間也過得很快,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代辦事項,也幾乎忘記在玉山的時光。然而在回顧數月前的登山經驗與靈修筆記,想起曾經內心的感動,提醒著我:如果我真想達成什麼目標?我首先必須先停下來,以神為我的神,不把自己當成忙碌世界的中心,聆聽主的心意,感受主的愛,然後跟著主前行;當自我不再埋首於忙碌生活中,便有機會抬頭看見身邊的陌生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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